情人節前夕，遠距離的戀情

坐在計程車上，她茫然地從透明的窗玻璃數著招牌亮著燈的華南銀行、台北土地銀行、彰化銀行……，車子停在紅綠燈口，則盯著牌子上的字「公車專用及快車行駛，不准任意停放佔用車道」唸了一遍。

「真神經！」

忽然發現自己無意識的笨舉動，她抿著唇，敲了一下自己的頭，笑出來。

其實，一整天她都在發呆。

台北東區的百貨公司濃濃的年味還沒散去，就堆上粉紅色裝飾的巧克力與禮物；便利商店的走道也莫名充滿了情人節的透明花束；車上電台的女主持人以親切的口吻膩聲說：「情人節到了，你計畫怎麼過呢？」隨即播放的又是濃情密意的西洋情歌；信箱裡每一封電子報上頭的廣告都是「情人節大餐」、「情人節溫泉渡假飯店」的優惠打折消息。

情人節。這個世界正以大刀闊斧的筆觸在每一方僅存的天空，霸氣地塞滿這三個大字，她覺得，有點喘不過氣來。

其實很想念他。

但是，那個人就在不遠的地方，計程車的路程80塊錢就可以抵達，她不知道自己在茫然什麼，說不上來。

看見仁愛路的燈火，她掏了掏口袋中的鈔票，把錢給了司機，就下了車。夜裡獨自穿過仁愛路滿條街的細碎的燈火，拉了拉大衣，只感覺風好冷。

如果這時候，他忽然出現在身邊就好了，她跟他就可以好好在在寒風中抱緊對方，仰望如星子般滿天的燈火。真是不切實際的想像！她也不是真的這樣渴望，他倘若真的來了，就不是這麼浪漫了。她縮著身子坐在仁愛路站牌旁的椅子上，假想打手機叫他出來看夜景，他可能會放下工作開車過來（還要找停車位），也許陪陪她坐一下，心底卻掛念著準備不周全的資料如何應付明天的開會；嘴巴也許不會用嚴厲的話語埋怨她，但心底多少忍不住想巴一下這個神經的女人吧？！她光想著，就笑出來了。

所謂：「浪漫的驚喜。」是不能建立在已知的狀態的。

她想起某位好友C常說：「我一直好懷疑，我某些女性朋友每次開心的展示手上的戒指或名貴的皮包，驕傲的提起自己這些夢想已久的東西，這是男友買的、那是老公送的。」

「奇怪，她老公與男友怎會剛剛好知道她就是喜歡這個戒指款式、皮包樣式，然後買了來送給她？」

那時，她不可置否，只是微笑。

C接著又說：「其實要買到剛剛好自己喜歡的，都是要先暗示的，否則男人哪懂得女人喜歡哪種戒指跟皮包啊？！」

說得也是，不夠細心的男人，是不懂得女人需求的。她想起以前的某個男友總是從義大利帶回許多名貴的衣服、絲巾送她，可是她從來不繫絲巾，而那些衣服色系都無法搭配她常穿的衣服，她也只能微笑接受，最後那些禮物都擺在衣櫥裡，再也沒亮過相。

那天跟他一起看電視，男人忽然說：「鑽石真的好美，如果有錢，我買一只十克拉的鑽戒送妳。」

她摟著他笑：「神經！鑽戒又不能吃。」

可是她沒說，她其實好想要小小的單顆鑽戒指，從很久以前就很想。她不是那種細緻到會保護太名貴戒指的女人，但是單顆鑽，真的很可愛。她也曾想過自己買給自己，可是，總覺得這樣的戒指是自己喜歡的男人送的，更是意義非凡。

但是這樣的夢想，說出口就失效，失去驚喜的快感，就像灰姑娘不能跟王子說清楚：「為什麼12點一定要離開。」也像女人有時候無法指點男人太清楚，怎麼樣才能讓自己完全得到高潮一樣。

複雜。

事實上，女人也不懂男人啊。她不懂男人為什麼這麼認真想要賺錢，他腦袋裡都是工作，她想他已經很不錯了，是銀行的高薪經理，在好的地段有六十坪的房子，擁有市價看漲的股票，也有一台極好的車，為什麼還充滿野心？

有錢，會讓人不寂寞嗎？

不會！她給自己肯定的答案。工作多年，她存款簿累積的數字愈多，她還是寂寞，而且她不認為這個男人會因為財富而消除寂寞感，頂多是多了點安全感。但是情人節的前夕，「寂寞」兩個字，對一個熱戀中的女人而言，聽起來好悲哀。

她從來沒遇過「外在條件」這麼好的男人，以前每個男友都窮，有的窮到連一杯酒都要她請，她也甘心，因為他們會有滿足的笑容。

滿足的表情，對戀人們而言，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啊。她總是愛上有這種表情的男人。

為了男人喜歡美食，她不計一切帶男人去各個知名餐廳享用美食，或閱讀食譜並在男人半夜肚子餓爬起床精心調理一道菜餚；為了男人喜歡某種音樂，她買了無數CD，去學習這種音樂的資訊並感受音樂的美好；為了男人熱衷前衛藝術，她也走訪不少現代美術館。

她不是沒有自己，有時候倒是覺得是不同類型的男人們開啟她許多扇窗、指點了各式各樣的路。只不過，很有趣的是，她繼續往某條路走，男人們卻停止步伐，停在原地，包括性愛的探索。

真是百思不解啊。

就像現在她感覺那麼寂寞，簡直覺得彼此像在談一種「遠距離的戀愛」，距離不是兩個人身體的空間，是心的空間。戀人們愛到一個時候，兩個心的距離最難度量，只因時而相吻，時而飄邈，不規則感情步伐，是心最遠的距離。那個人不會瞭解吧。哎，為什麼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，寂寞往往是一個人的兩倍？

難搞的女人！她嘲笑自己。

不過世界上，跟她一樣感覺的女人一定很多，她直覺相信。因為真愛，所以不捨，因此有所隱藏、有所寬容，人與人的距離從此變遠。奇怪的邏輯，卻又那麼真實。

散完步，她招了計程車，特意繞到男人住的樓下，看看男人窗口未熄滅的燈火，忽然安心起來。雖然有種莫名的傷感，而且以後會不定期發作……她想回家睡個覺，思考一下該送什麼情人節禮物讓男人驚喜，這大概第二天醒來會最優先想到的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