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手的準備


睡了一場好覺,天晴的午后兩點半,沒下雨,她開始準備跟他「分手的準備」。

嗯,不過「分手的準備」,比「戀愛的準備」,來的細節繁瑣。

分手與戀愛,相同的部分是,第六感的直覺反應,比如心情的茫然、奇異與不知所措;相異的部分,是關係定位,彼此的關係定位,必要時得準備一份官方宣言,告知所有關心與好奇的朋友、同事、家人與閒雜人等。

三點鐘,她在電腦前列出表格式的問題,其中幾個重要的項目,包括兩個人有否糾葛不清的財務、產權不清的禮物、放置方位不清的衣物、關係定位不清的朋友等。

一切逐項確定。

女人發現,她並沒有在他的衣櫥裡留下胸罩、內褲;他也沒有在她的浴室放置近視眼鏡與牙刷;他們雙方送給對方的禮物,價值都不夠昂貴,也心甘情願無須追回;因為彼此經濟獨立,也沒有用錢借錢困擾,多一杯曼特寧咖啡與一份烤羊排全餐,依兩個人好面子的程度,都懶得追究;至於親友的告知,因為戀情太短,還來不及昭告全國同胞,如此結束,也可以假裝沒有這件戀情的發生。

總共花了五分鐘,戀人的產權即清算完全。跟台灣政黨輪替,得清算國民黨五十年的黨產,果然沒得比。

女人忽然有點悲傷,這麼快?
她跟他在床上的高潮都比清算分手,時間長。

她想到一個女性好友,她跟男友同居四年,分手時,24小時內,即結算完成,男人立刻收拾東西搬了出去。只因為他們用四年的時間,同分期付款般在幾次協議分手又沒分成的狀態中,把彼此共享的電腦、衣物、飾品、家具,貼上各自名字的紙條,假設有一天分手,哪個東西就歸屬誰。分手時,果然乾淨俐落。

女人又想到另一個女性朋友,她跟他的老公八年的婚姻中,匆促離婚時,什麼都來不及分、無法分;後來繼續在一起,再隔一年真正分手,兩個人連離婚後的那一年每一筆出遊飲食費都徹底清算,鬧得極不愉快。

她又想了一下,過去曾經跟自己借過錢的男友,至今還沒空還錢;她寫過的一疊情書、畫過的圖,也沒有人在結婚後,想還給自己;喝過她燉的湯的男人,也未曾有人想努力看食譜學習做菜回請她。

愛情,果然是很難清算的。

女人難過的,其實是青春,那是還也還不起的。可是要誰還呢?對方也耗了青春陪她,無論是20歲的青春,還是40歲的青春。

其實,女人最難過的是,許多人的鏡子裡照射她,竟有一張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年輕的現代表情,看起來好似一點都不在乎,抽煙、喝酒、放浪的臉孔,說分手就該有現代女人分手瀟灑的態度。

她多麼渴望她做得到。

可是在女人的私人鏡子裡,只有一張憔悴傷心的心情,四角拉開。

那個男人是不懂得的,不懂女人的敏感,女人花了五分鐘做好了「分手的準備」,
依照慣例,男人會說:「喔!妳想太多了吧。」

但,劇情的結局並不會因此改變。

「我是想太多了,可是你證明我的直覺。」
「我沒有想這樣……」
「可是你證明了。」
「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「謝謝。」

(多麼希望男人在此刻辯解,奪回愛情政權,可是他沒有。)

在愛情裡,女人的直覺,是單一的線條,不會拐彎,直線畫出來……比月亮的弧線銳利,可恨。

把「分手的準備」準備妥當,女人那一晚,除了拿遙控器轉動電視節目,忽然空虛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