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—— 錯誤的美麗

 

  下雨天的早上,白皓然低頭數著步伐坐上捷運,低頭計算今天比昨天多走或少走了幾步。有人問她時間,她頭也不抬的回答。車廂太擁擠,她討厭身體的碰觸,有人貼著她,她抬頭尋找空位挪動。然後,一個熟悉的背影懾住她的視線,她的眼睛莫名熱了。

 

  到達中山站,走了一些人,那背影依然安穩得給人釘在地上的錯覺,沒有下車的意思。她凝視著背影,走不到他那兒,缺氧般的呼吸愈來愈急促。她,忘記自己該下車。

 

  背影的主人在公館站走下捷運,她快步追隨他下車,跟蹤他走進校園。猶豫該不該走到他的身前,看清楚他的長相。

 

  男人察覺她的追蹤,不安的轉過身。「啊!大康。」她驚喜的聲音驚嚇了他,眼神寫著疑惑。

 

  「你終於回來了!」他的離去,是她的心罪。她的臉上掛著淚,撲向他的懷裡,縱聲大哭。

 

  「妳認錯人了。」他的聲音很溫柔,沒有推開她,單手掏出學生證證明:「我叫馬烈。」

 

  她鬆開雙手,不敢置信的盯著他的臉,喃喃地說:「太像了。」欠一欠身,失魂的走開。

 

  「像你的朋友嗎?」叫馬烈的男人興奮的追上來。

 

  他微笑的模樣更像大康,她痴痴的點頭,無法言語。

 

  馬烈狂妄的說:「像我這麼帥的男人,還有人長得像我,我真是好奇,有他的照片嗎?」

 

  她傻傻的搖頭,依然無法言語,擺一擺手,忘記數步伐,茫茫然離開。

 

  第二次見到馬烈,仍舊是在捷運上。那一天,因為挖路,她比平常多走了十三步。

 

  他一進車廂就走到她的面前,像個熟朋友的對她說:「好久不見,今天有帶照片嗎?」

 

  「我從不帶,家裡才有。」

 

  馬烈向她要聯絡電話,「沒有電話,沒有手機,我是個落伍的人。」大康走後,除了大康的媽媽,她不再和任何人通電話。

 

  馬烈遞給她一張名片,「我有電話有手機,是個時髦的學生,有事沒事妳都可以找我。」

 

  因為那一次的投懷送抱,馬烈以為她是一個寂寞的女人嗎?她沒有接下名片,反送給他一個冷笑。

 

  這一次換成馬烈跟蹤她,跟著她下捷運,跟著她轉乘公車,看著她走進公司。她心定的計數著,捷運站走到公車站用了多少步伐,站牌走到公司的步伐是不是和昨天一樣。馬烈說:「妳連走路都很認真。」他不明白,專心計算可以讓她忘記回憶。

 

  下班的時候,馬烈坐在騎樓的機車上向她招手,她不知是甜蜜或沈重,視若無睹的走過他。他又跟著她上下公車,跟著她到大康家,再尾隨她回家。

 

  馬烈說,當她用力擁抱他的時候,他就愛上了她的力量。馬烈說,他們的相遇是一個錯誤的美麗。馬烈說,他是大康派來照顧她的天使。

 

  對這個還在念研究所的大男孩,她不敢妄想更不敢愛。因為,她是個熟齡的女人,明白愛情的不可替代,明白馬烈不是大康,明白對馬烈不公平,明白再愛上另一個活著的人,會使她忘記已逝的人。

 

  「我無所謂妳將我當成人或鬼,我就是喜歡妳。」馬烈霸氣得很可愛,但是,在逼死最愛自己的人之後,輕易的愛上他的代替品,是罪大惡極的。

 

  她的傷心已到極限,少了馬烈的干擾,她不會有多餘的心難過,她無情的說:「我不需要自大的天使,大康的眼光沒有這麼差。」她情願她心底的黑洞永遠幽黑虛空,這是她懷念大康的方式。

 

  「可是我很需要自以為犀利的女人,來砍殺我的銳氣。」馬烈是個樂觀過頭、自信過頭的男人。

 

  他沒課時會到公司等她下班,她無法視若無睹,只能逃,決定接受公司的安排到大陸。

 

  「妳為什麼不敢愛我?我其實很老了耶,當完兵才回學校念書。」馬烈以為這是她不愛他的理由。

 

  她在內心解答:「我是一個兇手,沒有愛的自由,放逐或許對我是最仁慈的處罰。」

 

  認識馬烈的第一百天,她辦好所有手續就要「登陸」。「我會暈機暈車,妳自己去吧!」大康的媽媽始終不願走,其實是不願拖累她。

 

  「妳不去,我對自己不能交代。我不去,我對公司不能交代。」她很苦惱。

 

  馬烈自告奮勇:「我幫妳照顧乾媽,妳放心去吧!」

 

  如果馬烈知道乾媽是大康的媽媽,他還會愛屋及烏嗎?馬烈真的不明白,她其實想遠離的人是他?他讓她的生活變得複雜,所以他是該付出一點代價。

 

  她點頭,將乾媽託付給馬烈,是對彼此的考驗。

 

  馬烈送她到機場,「想家可以打電話回來向我哭訴。」她不知道該感動或是生氣,沒有反應是最不尷尬的態度。

 

  她辦好check  in,頭也不回的走向候機室,低頭計算凌亂的步伐。

 

  馬烈喊住她,衝過來塞給她一封信。

 

  遠離馬烈的視線,她放下隨身行李,取出裝在信封裡的兩張照片。一張是大康,一張是馬烈。不敢面對的感情,壓抑的離別情緒,驚天動地的引爆,她的眼淚淌下。

 

  她的左手是大康,右手是馬烈,終於看清楚,他們其實長得完全不一樣,唯一的相似之處,是那雙天使般的純真眼眸,讓人無法制止的怦然心動。

 

  最後一次催促登機,她遲疑她的方向,發現心裡的黑洞不知何時有了光亮,不再空無一物。

 

  飛機起飛,她以慢動作的速度提起行囊,以快動作的速度轉身。

 

  現在,她距離馬烈有兩百九十九步,會不會太遠了?

 

  馬烈不知是否離開了?

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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